作者:馮艷 2017/03/31&04/01刊載於世界日報
1
那一年我十七歲,你也十七歲。在那個陽光燦爛的午後,我們宿命地相遇了。
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的樣子,忘不了,在那條我們後來一起走過無數次的路上,陽光曾以怎樣的亮度照著,風曾以怎樣的力度吹,泡桐樹曾在地上灑下怎樣飄搖的暗影。
那一天的天空奇異的藍,彷彿在昭示一個奇蹟的發生。那一天的雲奇異的白,彷彿在為那奇蹟定性。那一天空氣中瀰漫花香,是沿途的白色薔薇。
你就從那一切陽光、微風、花香和樹影中走來,穿一身白襯衫、黑長褲,頭髮濃密,目若星辰。而我,那麼巧,也是白襯衫、黑短裙。路上沒有別人,只有我們,以同樣速度走向彼此。
走著、走著,你忽然笑了,眼睛彎彎的,望著我的眼睛,唇角上揚。我的心忽然就那麼一亮,像灑進了一片光。我的唇角也不禁上揚。
在近到只有幾步遠時,我們同時張嘴,說了聲「嗨」。平生第一次,我那麼大膽地、深深地凝視一個陌生人,一直望進你眼睛裡去。
在你漆黑的瞳仁裡,我看見身後的泡桐樹,樹梢間藍的天、白的雲,還看見我自己,一個留著及肩短髮、白襯衫、笑盈盈凝望著你的女孩。想來你在我的瞳仁裡一樣看見了自己,看見了你自己稜角分明的臉,和這臉上陽光一樣的笑顏。
那一刻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:這個少年,我曾在哪裡見過的。也許在今世,也許在前生。那樣熟稔,奇異地熟稔。後來你告訴我,那一刻,你也有同樣感覺。
我們輕輕地、慢慢地擦肩而過。經過的瞬間,我聞到你身上陽光和青草的氣息,那氣息讓我沉迷。在後來的很多年裡,你的氣息成了我最迷戀的香水味。世間再無一個男孩像你,僅僅是依偎在他身旁,就彷彿置身草原、置身逼人的青蔥。
不知是什麼驅策著我,在走了幾步後我猛然回頭。而你正在幾步開外望著我,目光那麼羞澀、純真。
我們都靦腆地笑了,像夏日午後兩朵盛開的青春。那一天,我們正式相識。我們都在上高二,都打算報考本地的浙大,都喜歡音樂、喜歡海、喜歡旅行。
我們成了朋友。
那一天、那一刻、那個場景,你出現在我生命,從此每一分、每一秒、每個表情,故事都充滿驚奇。
2
那一年我十九歲,你也十九歲。那一年我們都在浙大讀大一,是再也無法分割的雙翼。
我一直覺得,能雙雙考進浙大,能近在咫尺地廝守,我們用光了生命中所有的運氣。我們是那樣肆無忌憚地幸福著,一起吃飯、一起自習,周末一起回家、一起牽手走過我們初識的路。和同齡人比,我們的處境是那麼幸運,未來是那麼唾手可及。
我們都生於斯、長於斯,只要我們不願意,誰都無法讓我們分離。很多時候,當我們手牽手,一言不發地走在那條路上,當夏日的風靜靜吹起你襯衫的一角和我的衣裙,當我默默享受身邊有你的巨大的安詳和圓滿,當我的心花無聲無息地怒放,滿心「就這樣吧,永遠就這樣吧」的切切祈禱,我心裡忽然會有那樣強烈的不安掠過。
為什麼會不安呢?我們是那樣深地愛著。那些試圖把我們拆散的年輕人,不管多美好,也終究沒有一個人能奪去我們交付給彼此的真心。
我認定了你、你認定了我。我們不僅是愛侶,還是知己。你最懂我,我也最懂你。於萬千人之中,我們彼此一個眼神,就能立刻意會對方的心。
我依然眷戀你身上青草的氣息,依然為之迷醉。而你總說你喜歡我身上淡淡的花香,說它讓你感到安寧。月光如水的夜晚,我們久久擁抱,貪婪地呼吸,呼吸彼此的存在,彷彿要竭力記住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陰。為什麼呢?為什麼我們會有那樣的迫切、那樣的不捨,彷彿隨時會分離?
與你相依的四季,蒼狗又白雲。身旁有了你,匆匆輪迴,又有何懼!
3
那一年我二十二歲,你也二十二歲。我們畢業了,都找到了工作。
在那一年,我們並肩飛過人間百媚千紅。我們都熱愛旅行、熱愛他鄉、熱愛新鮮的可能。所以但凡有時間,我們就都在路上。
在山巔留下同心鎖。我們在敦煌大佛前虔誠叩首,謝它讓我們今生相遇。我們一起騎車穿過北京的每一條胡同,拍下那些滄桑的磚瓦、古老的門墩兒。
在冰天雪地的哈爾濱看冰燈,你用胸口暖我冰涼的手指,用脊背為我遮擋寒風。我怕坐飛機,和你在一起,卻變得坦然無懼。因為我知道,不管是生是死,我身邊都有你相陪。如果說人生是一場漫長的旅行,那麼我希望,你是我唯一的旅伴,可以陪我到底。
我們說好了,再工作兩年,我們就結婚。
4
那一年我二十四歲,你也二十四歲。沒有意外的話,我們將在這一年結婚。我將披上婚紗,成為你的新娘,為你生個和你一樣帥氣的兒子,我們一起把他養大。
我們將在時光中一點點變老。皺紋將爬上我們的臉,黑髮將慢慢變為白髮。我們將經歷傳說中的一切瑣碎、煩難,七年之癢,激情不再。我們也許會吵架、冷戰,甚至相看兩厭。我們也許會徹底忘了,今天的我們曾如何深愛著對方。
我多想成為你的新娘!這原本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!七年前,是擦身相遇,或擦肩而去,命運曾如險棋,無數時間線、無盡可能性,卻終於交織向你。前生要有多少次回眸,才換來今生你我的相遇!我們命中注定就要相遇、相愛、相守到白頭的,不是嗎?
我卻這樣地失去了你!
那一天我在電影院門外等你,說好要一起看《花樣年華》。電影已開場,你卻遲遲沒有出現。打你的手機,沒人接。留言,沒人回。我沒有入場,一直在冷風中站著,一遍遍撥打你的電話,那一聲聲清冷的長音讓我心悸。
這是從沒有過的事。你從未讓我苦等,甚至從未讓我等,你從不會爽約。可是那一天,你失約了。
後來伯母打電話給我,我才知道,你已經走了,狠心走了。留下我一個人,獨自活在這從此不再有你的人間!
也許那天我們不該約了看電影。也許那天你該早一些,或晚一些下班趕來。也許我應該先去和你會合,這樣,即便還是會遇見那個醉酒的混蛋,至少我們或生或死,都在一起!
我沒有去太平間看你。我在太平間門外徘徊了幾個小時,腳都走木了、淚都流乾了,最終還是沒有進去。
原諒我,親愛的,我不忍看到俊美的你變成一具冰冷的、血肉模糊的屍體。我要把你生前的樣子牢牢刻在記憶中,它將慰藉我從那一刻起到彌留之際,多少歲月、多少光陰。
我母親一直守著我,怕我想不開,尋短見。其實怎麼會呢?如果我也不在了,你將在誰的靈魂裡永生!我們還有那麼多未竟的計畫、未竟的旅行,如今只有我一個人去實現了。願你在天國裡微笑地看著我,看著你的小女人可以怎樣地堅強勇毅!
5
那一年我三十二歲,你二十四歲。我帶著不再變老的你到處旅行。我去了很多、很多地方,在每一個你曾夢想去的地方留下你的名字,和我們的同心鎖。我一天天老去,皺紋一天天爬上我的臉,白髮一天天從黑髮中冒出。而照片裡的你,依然那麼年輕、那麼帥氣。
你牢牢地長在我心裡,任誰也拔不去。時光也不能稍稍沖淡你的紅顏。白天黑夜,你都在我腦際,一去多年。多少人勸我忘了你,重新開始一段感情,甚至包括你的母親,我卻只能聽從我的心。
因為曾經遇見你,所有的別人都成了將就。而我,寧願孤獨終老,不願將就。今生今世,你是我的唯一。我以一生相許,不改初心。
6
那一年我五十五歲,你二十四歲,我依然想念你。一個人獨坐我們最愛的海邊,我常會有種幻覺,覺得你還在我身旁,還會從身後輕輕蒙住我的雙眼,讓我猜猜你是誰。
7
今年我七十五歲,你二十四歲。我已白髮蒼蒼、重病在身,將不久於世。我最後一次來到這片海灘,用我的眼,最後一次替你看看海上落陽。
終於,我們將再一次相遇。
我的自傳裡曾經有你,沒有遺憾的詩句。
我愛你……
不論是真實故事或作者編撰,太淒美,讓我回想起和老公宿命的相遇。那一年,他剛過18歲沒多久,我還差幾個月滿18歲,月老的紅線緊緊牽繫了彼此。交往七年後順利結婚,生養了兩個兒子,雖然總是聚少離多,雖然也曾風狂雨驟,感恩在60歲這一年,我們終於平安回歸正常的家庭生活。願我們一起慢慢變老,回顧一生沒有遺憾的詩句。
不論是真實故事或作者編撰,太淒美,讓我回想起和老公宿命的相遇。那一年,他剛過18歲沒多久,我還差幾個月滿18歲,月老的紅線緊緊牽繫了彼此。交往七年後順利結婚,生養了兩個兒子,雖然總是聚少離多,雖然也曾風狂雨驟,感恩在60歲這一年,我們終於平安回歸正常的家庭生活。願我們一起慢慢變老,回顧一生沒有遺憾的詩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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