悲歌

幾年前，曾很怕聽到電話鈴響。
接起電話，是一連串歇斯底里的咒罵聲，根本無法切入對話，只有掛上，但馬上又會撥過來，幾次之後我只好拿起話筒，讓電話撥不進來。
我知道她是誰，已畢業十幾年，她嘴裡咒罵的名字是另一個學生，她的同班同學。
這種情形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，不勝其擾。後來電話開始打到學校辦公室，接電話的同事說有一個女的自稱從凱旋(高雄收治精神病患的醫院)打來，是妳的學生------
她，智商低於一般，但未符合去啟智班的低標。留在普通班，對她而言卻又是凌遲。鞋子常左右穿反，動作笨拙慢半拍，總是畏畏縮縮的，十幾歲的同儕，自是對她排擠訕笑的多。常在學校附近看見她母親呆滯無神走在街上，人生的悲歌，為何要反覆低吟？同命的下一代，何其無辜？
對這樣的孩子，除了悲憫同情，就是付出更多的關愛，加強生活輔導和心理建設，並教育她的同班同學接納與包容，發揮同學愛。她雖然遲鈍了些，口語表達能力還可以，三年跌跌撞撞走過，後來也念了私立高職。
但社會是殘酷現實的，她知道得自食其力維持基本生活，但一個工作換過一個，即便是簡單的洗碗清潔工，也被嫌棄笨手笨腳，每一個工作都做不久就被辭退。在電話中，反覆述說的委屈和家庭糾葛，都是我無法施力的，安慰的話說多了，越來越詞窮，很怕接到她的電話，因為愛莫能助心裡會很沉重，總不好勸人家認命。可能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和失望，讓她的精神出狀況，鄰居同學結婚生子，應該也是很大的刺激，於是開始出現那些歇斯底里咒罵聲的電話，我也曾找出當年的畢業紀念冊，但電話都沒人接聽，按址尋去是荒廢無人住的房子。
去年吧，有一天突然又接到她的電話，感覺她已恢復正常(至少可以交談)。先跟老師對不起(一直狂叩電話)，然後娓娓說起被父親送去凱旋治療的經過，但話講到一半，她卻突地掛上電話，也沒再打過來。電話被掛之前的一兩秒，感覺她是驚恐的。
她彷彿是一首悲傷的歌，終此生恐怕都無力反轉命運，她的不甘心不認命，只怕傷自己更深，且又能向誰討公道呢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