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5月9日 星期日

愛‧無限

母親,無給的頭銜,終身的職務
滿心甘願,犧牲享受,享受犧牲
不求回報的給與,無條件的付出
只因為,心頭肉,是永遠的牽掛
一位擁有MBA學歷任職大公司高階主管的母親,當發現小兒子有語言學習障礙,毅然辭去高薪工作,全心全力為孩子的學習、輔導與治療付出。一位生下產程中腦部受損新生兒的小學教師,修習學分後投入特教領域。聽聞過的心酸故事何其多,生下殘缺兒已非常不幸,有的公婆怨,有的婚姻毀,只剩不離不棄不悔的母親苦苦撐著。嬌嬌女為母則強,充滿無懼的勇氣,哪怕希望再渺小也不肯放棄。天底下,最令人動容的,是慈母無窮無盡無限的愛。

1 則留言:

Cindy 提到...

歐卡桑的鹽酸仔
鄭信May 09, 2010(世界日報)
她是那任意生長的鹽酸仔栽,不畏艱苦環境,長出了歲月賜予的碩果珍寶,但她記憶盒中的寶石,又一點一滴反被歲月偷走,就像我那株小樹上熟透的果子,每天摘擷二、三十顆,一旦季節走過,果實終要消弭…… 

母親來美旅遊時,曾經,一株小樹又紅又黑、纍纍的果實吸引她的腳步,我還來不及喊止,一顆果實已經嚥下,她咂咂舌道:「鹽酸仔!」我懂台語,但我不解果子和洗馬桶的鹽酸清潔劑有何關係。

她返台前指著我後院一棵盈尺的植物,交代我那是鹽酸仔栽,很賤、很容易長的。何時她在社區裡折這麼一段枝子回來插枝,我渾然不知;究竟是什麼樣的植物,竟能蹤跡遍地,連母親也認得?生長在城市的我真是忘塵莫及。

年少即遠遊的我,錯過母親的大半生,而她口中所說的鹽酸仔我不想再錯過。打定主意,我規畫路線,在社區內一家家地尋覓,期待看到相同葉子和果實的鹽酸仔,然後請教屋主那是什麼樣的樹。但幾番燕來雁去,我不怎麼在意的鹽酸仔栽長成小樹了,疏於散步的我,尚未踏遍整個社區,母女倆的越洋通話已如故事之尾聲。

她重聽,好不容易和她接上線,每次她都問我有幾個孩子了,是男的還是女的?都是女的,那再生一個男的吧。

我說,我的孩子已經大了,鹽酸仔樹也長好高了。我企圖將她拉向一個比較靠近現實的話題,卻總是徒勞,彷彿生養孩子是她一生的關心。於是我只好安慰她,婆婆不會怪我的,一面暗笑,怎叫我這老蚌生珠呢?

當長旱的美西敲響久未曾聞的春雷,鹽酸仔樹從寒冬甦醒過來,一朵朵粉白小花綴滿了十根枝幹,熱鬧簇擁,恣意吐芳。隨著天氣回暖,淡綠帶白毛的小果好似毛蟲般肆無忌憚爬滿枝椏,當春陽沐灑,果子一天天吹脹,如出浴般裸露粉紅的肌膚,漸漸地又轉殷紅、紫紅,如紅寶石光耀奪日。枝子不能負載果實日益增大的沉荷,彎了腰,我繞著一樹的火紅尋找成熟紫黑的果子,繞呀,找呀,berry berry……我叨唸著,驀地,一首美國童謠自我心底升起,Here we go round the mulberry bush.……On a cold and frosty morning.

孩子牙牙學語時,我教他們唱很多首中英文兒歌,每當唱這首「我們在這兒繞桑樹」,就大手拉小手,繞圈圈。莫非眼前就是mulberry tree,桑樹,我欣喜,但又不能確定鹽酸仔樹就是桑樹。

撥通電話,我喊,我有很多鹽酸仔,但電話那一頭依舊問:你有幾個孩子了?

在電話中不能暢言,那麼回去看母親吧,利用孩子一週的春假全家飛台,結果反倒叫她驚訝莫名。

她說,你什麼時候結婚,怎沒告訴我?孩子既然已經這麼大了,我原諒你吧。

我的驚訝也不亞於她,慌忙去翻她的抽屜,尋找我的結婚照,我的童年照,我父親的照片,期待些許蛛絲馬跡能鼓動沉澱的暮年,奈何她記憶的洋,枯死如沼,我頹然。

她是那任意生長的鹽酸仔栽,不畏艱苦環境,長出了歲月賜予的碩果珍寶,但她記憶盒中的寶石,又一點一滴反被歲月偷走,就像我那株小樹上熟透的果子,每天摘擷二、三十顆,一旦季節走過,果實終要消弭。

好久沒去看你阿嬤了,你弟弟也沒空帶我去,帶我回去探視吧?她請求。

難已置信,她的記憶寶盒如此空乏。

阿嬤離世有三十多年了。我勸說。

不,我不久前參加了某人的葬禮才看見歐卡桑的,想和她說話,你弟弟趕著帶我回家,我就錯過了。她嘆。

我心底哀戚,我這會兒在同你說話呢,我也不想錯過你啊,我的歐卡桑。

那是四舅的喪禮。我弟解釋。

母親的父母早已作古,她的手足也幾盡凋零,時空在她身上錯置,一個老人吵著要找自己的媽媽,那是何等的孺慕,令人鼻酸。

於是我們去南部「找」她的歐卡桑,我的阿嬤。阿嬤的三合院和曬穀場早已被徵購,成了人車雜沓的馬路,原本的豬舍建成樓厝,阿嬤的長孫守著僅剩的故土,樓厝旁空地有青青蓊鬱,表哥說是桑樹,母親衝口喊出:鹽酸仔!至此疑惑終解。

在那桑椹果實纍纍之季,亦是清明時節,我們掃墓,敬桑酒,母親精神奕奕,興致高昂,摘回飽滿欲滴的桑果。

然而一覺醒來,啜著她熟悉的桑椹汁,她不承認去了南部,更遑論摘桑椹,待我秀出筆記本電腦裡的照片給她:看,你「偷」摘鹽酸仔的證據,她笑了,逕自進到浴室。

只見她坐在浴室的小凳上,搓洗前一夜浸泡的內衣褲,問她怎不用洗衣機,她淡淡說道,簡單衣褲,簡單洗。她也不讓人服其勞,然後,一步步,巍顫登上四樓頂的陽台,讓陽光親吻她和她晾曬的「簡單」,因為操作洗衣機已成艱難。

「我們在這兒繞桑樹」的童謠接下來的歌詞是:「在星期天的早晨,我們是這麼洗衣服,這麼洗衣服……。」我的母親忘卻了「回娘家」摘鹽酸仔一事,她更不會記得,她曾在美國為我栽植一棵鹽酸仔樹,然而她不能遺忘的是那簡單古早的生活習性和原始的母愛,只要她還有力氣,她親手洗衣,只要她的靈魂尚存,她仍要尋找親愛的歐卡桑。
(寄自加州)

怎麼讀完覺得悲涼呢
記憶之盒的寶石,是怎麼被歲月一顆顆偷走
記憶的洋,枯死如沼,悲歡同忘
誰掌握了那把鑰匙,誰又能再打開那扇門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