悅讀筆記 --- 31

• 到了夏末初秋，稻埕上曬著一畦一畦黃澄澄的稻榖，熱得發燙的正午往往忽然飄來一朵墨雲，說時遲那時快，閃電追趕著雨點霹靂啪啦落下來。搶救稻榖的呼聲，大小耙骨耙著、大掃把刷著水泥地，稻粒揚起了輕塵，汗珠和雨珠一起落下，地氣蒸騰而上。人們駝著腰奮力猶如進行某種儀式，也是某種搏鬥，對抗著不可逆的天意。此時，連路過的人都要停下來幫忙，你若敢冷漠地走過去，以後恐要遭受村人的唾罵。隨後，便是整個天大的水盆打翻了似地急噢，如瀑如傾。這樣的西北雨或也諧稱「獅豹雨」，如獅子般兇猛，來得像豹一樣迅疾，似要撲殺鹿羊一般迅猛。
• 曾經驚訝，記憶中高聳的大瓦厝，何以如今都如此老舊低矮？回鄉時最害怕看到的是，老厝屋簷下坐著曬太陽眼神空茫的老人。那樣的形象令人悚然揪心，也襯托出老人背後的老屋更加衰落。是時光還是什麼改變了我們心中的比例尺與眼界？但當眼睛被陽光下閃亮的磁磚所刺痛，在新式住宅中看不到建築的美感和情感時，我寧願回到從小住慣的磚瓦老屋。老屋的氣味和結構我再熟悉不過，夜裡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走到哪裡該轉彎，到哪裡該抬腳跨過門檻。磚牆與陽光、雨水、歲月密合，揉成細緻溫潤光澤的紅。
• 在那一叢叢穠綠的莖葉頂端，幾朵赤艷艷的或是辣黃黃的美人蕉開在生青苔的灰泥水塘邊，或是磚紅牆腳下，揮霍著一片南國的潑辣，歡歡喜喜的帶著鄉氣的美麗，有一種高傲的氣息，卻又有孤立之感。四季常開的美人蕉，在酷暑的天氣裡，就像燃燒起來似的傲然盛放，如火如霞，特別讓人感受到它強烈的存在意志。花開了三數天，花瓣已經像一方擦過汗的紅手帕一般垂萎了下來，卻仍高高掛在梢頭，隱隱然有一股不服輸的意思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--- 鄭麗卿《回娘家曬太陽》